陈丽璇坤扇示范
陈丽璇在《金花女》中
一
潮剧的发展是由一代代演员传承而来的,所谓的经典当然也是在一代代演员的不断打磨下获得不朽的艺术光彩。潮剧有不少经典剧目,如《闹钗》、《辩本》、《扫窗会》,如《陈三五娘》、《苏六娘》、《柴房会》等等,而《金花女》,却也是一出令戏迷难以忘怀的经典作品,自上世纪60年代上演,至今仍广受海内外潮剧观众的喜爱。潮剧界甚至流传着这么的一句话,“五朵金花一台戏”,指的就是《金花女》。—— “一台戏”就是《金花女》,“五朵金花”是指历年来演过此剧的演员,有郑小霞、蔡明晖、汤丽娟、詹春湘等,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却还是第一朵“金花”陈丽璇。
如今,陈丽璇已离开潮剧舞台多年了,她与她的观众也已渐行渐远,当年欣赏过她精采演出的观众,如今日渐稀少。但这些硕果仅存的老戏迷们,却在詹春湘所担纲的《金花女》中,惊喜地看到了陈丽璇的艺术余韵。
不错,这出新排演的《金花女》,正是由陈丽璇所倾力传授的。
陈丽璇说,艺术最重传承,不传承哪来的发展?她感恩前辈艺人对自己的培养,更期望把艺术原封不动地传下去。她说,这也是她作为老艺术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
说得多好啊!其中饱含着这位著名老艺术家的真情与高尚的艺术品德。
二
1940年,陈丽璇出生于潮安庵埠,她天资聪慧、活泼,善良、好学。
生长在潮汕农村,她自幼跟随喜欢潮剧的母亲热衷于观看潮剧。那些年,潮剧也不是常常能够观赏到的,必须是正二月乡里闹热的营神赛会,借着与神共乐的机会,她与母亲才能美美地观看几出好戏。
但因此,她倒是与潮剧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一年,因为家庭变故,在母亲的支持下,她考进了来家乡演出的三正顺戏班,刚好是十三岁,正是1953年。
许多年之后,陈丽璇仍清楚地记得当年考入戏班的情景。主考是卢吟词先生。卢先生看她身材娇小,有些不满意,但看她滴溜溜的眼睛里透出聪慧,就让她唱“风打松声侬心焦……”,欣赏她声如黄鹂,清脆悦耳,觉得是可造之材,遂决定收下她,说,身材娇小,就学花旦吧。
陈丽璇说,如果说幸运,就是自己碰到了惜才爱才,又能因才施教的卢吟词先生。她回忆:那些年,剧团在四乡六里到处转,她边学戏边演戏,卢先生教她的第一个戏是《闹钗》,她演戏中的小英。
虽然,声音好,可是并不意味学戏就会很轻松。卢吟词先生是出名的严格,虽然没有体罚她们,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她们起床,在戏台上跑圆场、压腿、练嗓音。有时,一支曲子,卢先生让她们重复了好多遍,不满意,就需重来,直到满意,一点不能马虎。吟词先生告诉她:练声要讲方法,要气沉丹田。口白咬字要清楚,唱曲也要清晰、动情。
当然训练是艰辛的,那时四季都不得松懈,夏天一身汗,冬日也一身汗,常常累得多么想躺下休息,可是不能啊。压腿压得麻木,站不起来,那个难受啊,让人钻心肺地印象深刻。
但陈丽璇很感恩卢吟词先生,说没有他这份严格,就没有自己后来舞台上的得心应手。
而还有一位让她深深感恩的人,却是马飞先生。她说,马先生在《金花女》中创作的曲,是多么体贴入微啊!不但照顾到演员的声音要求,也使每个演员都有发挥所长的空间。她说,如果要说,我的金花演得好,首先得感谢马飞先生,是他的曲作得好啊!
在陈丽璇的演艺生涯中,除《金花女》外,她还演过许多戏,扮演主角的剧目有现代戏《刘胡兰》、《海上渔歌》、《草原之歌》、《彩虹》、《迎风山》和古装剧《李慧娘》、《墙头马上》、《姻脂女》、《白蛇传》、《闹钗》、《赵宠写状》、《回书》等;与洪妙先生等合演过《换偶记》、《香罗帕》,也参加过《红色娘子军》、《南海风光》、《龙江颂》及潮剧艺术影片《刘明珠》等的演出。录制了建国后潮剧的第一张唱片《李三娘》。
说到合演者,她印象深刻的,就是洪妙先生。她说,同老先生合作,没有一点压力,完全不像是演戏,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如生活中的情景。老先生没有架子,乐于助人,戏外还相当幽默、风趣,有时,为了解除疲劳,他还说笑话哪!
洪妙先生和卢吟词先生,都是老一辈潮剧艺人的典范。对艺术认真,一丝不苟,可是为人却低调,不张扬。他们是为艺术奉献了一生,死而后已的人物,是值得敬重的艺术家。
说到感恩,陈丽璇也提到了丈夫,著名潮剧舞美艺术家管善裕先生。她深情地回忆,是《金花女》这出戏使他们得以结缘。1962年,年青而富于才华的江南才子管善裕来到汕头,衔命致力于潮剧舞美的工作。《金花女》就是他着手工作的第一部戏。好像命运之神,借此而成全这对年轻人似,他们在戏里各自演绎了精采,在戏外却也收获了动人的爱情。
陈丽璇感恩丈夫,在艺术上对自己的悉心帮助,她说,为了使她的舞台形象更加完美,管善裕总是帮她分析角色,设计服饰,他对艺术的独特见解常常让她豁然开朗。
说到这儿,管善裕也插话说,要说感恩,我更感恩丽璇,是她以潮汕女性的贤慧和善良容纳和安慰了一颗离乡的寂寞的心,给一个身在异乡者一份感人的温暖。
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互相尊重和相亲相爱,数十年岁月匆匆,可以带走不少东西,大浪淘沙,但淘去的是浮尘,留下的是闪光而纯真的爱情。
三
我们常说,时间无情。何谓无情?就因为可以使更多的如花美眷,转眼间成明日黄花,甚至了无踪迹。可是,对于陈丽璇,却独有例外。有多少戏迷,包括年青的朋友依然对她演唱的妙曲丽词,念念不忘。
陈丽璇活跃在舞台时,仍没有录相设备,留不下她的倩影风采,可是,却留下了一些唱片,这是令人倍感欣慰的荣幸。于是,就有热心的朋友们为她制作了一套“陈丽璇唱腔精选”的音碟,音碟上写道:延续一个时代的精神……说得真好啊!文化也是可贵的精神力量。文化的意义,可以滋养后人,更可以激励后人。
“陈丽璇唱腔精选”收录了陈丽璇不同时期的唱腔,如《赵宠写状》、《香罗帕》、《李三娘》、《金花女》、《益春传书》等等,虽不完全,可是已经很难得了,一代潮剧表演艺术家数十年的艺术精华,于此可窥得一斑。
陈丽璇专工闺门旦,她的演唱自然清丽,富含感情,款款动人。每一曲唱来都贴近人物,不浮滑,总是朴实,细腻,以情动人,感人至深。尤其字字清晰,句句明朗,余韵袅袅。
陈丽璇深得前辈艺人之艺术真谛,从不为唱曲而唱曲。她说,曲是为人物而唱的,要准确而生动地表现剧中人物。为了更好地体现人物的性格,每接到一个角色,她都要认真研读剧本,写出人物小传,刻意揣摩人物;同时,了解此人物和彼人物的关系,一切尽可能地了然于心,然后经过不断的磨合,尽可能地唱出人物独特的心声来。或者因此,她所演的每个人物,大多立得住脚,成为观众难以忘怀的角色。
她说,当年《金花女》初演时在中山公园的大同戏院,一连演了六晚,场场爆满,以后,到农村、城镇演出,也大受欢迎,不少热情的观众,跟在剧团之后,一个乡村追看过一个乡村,可谓盛况空前。1989年,她和其他演员应法国华裔互助会之邀赴巴黎演出,再度演出《金花女》,也大获成功。
为什么此剧的影响如此大?陈丽璇说,首先是戏好,所表现的是本土的人和故事,亲切、动人;其次是人物真实、感人,尤其金花这个人物,充分地体现潮汕女性贤慧、善良、宽宏大度之美。
当然,陈丽璇为何能够搬演得如此丝丝入扣?原因还是她不但对角色揣摩得好,更由于在生活中,她就是如此的人物。熟悉她的人们,无不深为她的贤慧之美所感动。有不少年轻演员就都得到她的帮助,曾经有一位叫王郑萍的青年演员,知道她演过传统剧目《拾玉镯》,就上门求教。虽然,已经多年不演了,但陈丽璇仍热心传授,此剧后来获得当年潮剧青年演艺大奖赛二等奖的殊荣。她的无私让王郑萍深受感动。从郑小霞、吴楚珊、陈美芝,到詹春湘等,有不少中青年演员都得到过她的点拨。多年后的今天,郑小霞犹清楚地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陈丽璇每天早晨五时多就风雨无阻地准时赶来辅导自己的情景。这种为艺术无私奉献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她。她们因此都亲切地称她:“丽璇姨!”亲切中透出尊敬,却又不见得生分。由此可见其间的那份暖人的感情。
四
“文革”后期,陈丽璇离开下放的花纸厂,回到剧团,她就被派往上海戏剧学院化妆班进修,回来后担任剧团化妆造型设计工作。盛极一时的潮剧《小刀会》中的人物化妆造型设计就是她所承担的,演出效果很好,获得了行内行外的赞赏。
当时,陈丽璇是较早归队的演员之一,演样板戏时,她从来不计较什么角色,有需要她就上台,就是极不起眼的群众角色,她也认真演好,从不应付。比如演现代戏《龙江颂》时,她演的群众角色,必须翻“前桥”,对她而言,这很不容易,可是,她迎难而上,刻苦练习,翻得十分精采。而因为苦练,把腰也扭伤了,成了一直折磨她的老毛病。但她并不后悔,而是说,艺术不能不认真啊。这是她们那一代艺术家为人处事的虔诚,热爱着艺术,同时乐意付出全部的精力,把艺术做得更加完美。
1980年,陈丽璇调到广东潮剧院艺研室。一方面,她没有远离舞台,仍然参与演出;一方面,她却要担任艺术辅导的工作,在剧院学馆中传授花旦艺术,培养新的艺术人才。
记者看到当时拍摄的她表演的一套38式的女式扇招,大出意外。潮剧丑角的扇功,那是大大有名的,当我们看到方展荣的那手出神入化的扇功时,总会叹为观止;没想到的,却是潮剧坤角也有如此优美的扇功。当看到诸如“半卧扇”、“回礼扇”、“坐花扇”、“观鱼扇”、“扑蝶扇”等等招式,光是名称就美得令人遐思。
她说,当时没有现成教材,只好结合自身的演出体会自己编,还有一套“手帕功”,算是对潮剧前辈艺人艺术的一种总结。这当然也是她对潮剧旦角表演的贡献,值得致敬!
当然,陈丽璇人生中最想感恩的人,还有一位至亲者,就是母亲。她不但是自己走向潮剧的引路人,而且是事业上的有力支持者。那些年,陈丽璇与先生都忙,很少能够在家,下乡演出成了常态,两个女儿就只能让母亲带着。而今,一说起这段往事,陈丽璇总是十分动情,除了感激母亲之外,就是对两个女儿有着深深的遗憾,说在她们成长的时候,陪伴她们的时间太少太少了,也关顾得很不够。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一个潮剧演员。在艺术与亲情的选择间,更多的时候,她只能是把爱和亲情深深地埋在心里,衷心地对母亲、女儿等亲人说一声:对不起了!
现在,陈丽璇虽退休多年,仍然是不论寒暑,剧院有需要,召之即来。新排《金花女》、《香罗帕》,她与其他老艺术家,都不辞辛劳,全力以赴。她说,传承是潮剧发展的基础,先得原原本本传承,这是前人留下的宝贝,千万不能失传。
她对当前某些人借着创新之名对传统剧目进行胡乱改动,并不赞成。她说,创新不是不好,却是要在传承的基础上进行,而且要符合潮剧的规律,不可胡来。
这位老艺术家对艺术拳拳之心,多么令人感动!